他為了守候羽化的一刻,已經不眠的呆在蝶蛹前十個小時。蛹不大,三厘米長寬,在幽幽的書桌燈下映出泛黃的顏色,沒有絲毫動作。羽化一刻何時到來,他無法掌握,只有等候而已。他靜靜的看著蝶蛹,遙想著破蛹剎那的美妙;然而此刻只能透過蝶蛹顏色深淺來窺探。
她在思念那個喜歡的人,那個曾讓自己哭得死去活來的人,那個一直無動於衷的人。她對他已經很好,她相信,差不多毫無保留的付出,對於他,比自己更重視。可惜他偏偏淡然漠視她的好──她記得那次他收下她給他的一份禮物,嘴角掛著的笑,那種友誼上謝謝關心的笑,圓滿飽足,卻到此為止。她傷心了。
蝴蝶在花間翱翔之先,曾經歷過許多次的蛻變。雌蝶產下卵於寄主植物上,然後飄然離去,滾圓的蝶卵倚附在綠葉上,若果氣候適宜,兩天後蝶蟲便會破殼而出。蝶蟲第一頓食物就是其卵殼,也是雌蝶為後代留下的最後一份禮物;把卵殼喫罷後,便要開始其茫茫之旅。蝶蟲等候的,就是羽化一刻。
她想著他的不好,也想著他的好;從不好中竟生出這麼多的好,她怪自己糊塗,怪自己一往情深。她不明白為什麼會喜歡他,從來也搞不清楚感情的由來,只是倏忽發覺牢牢的生了根。動心像發炎的牙齦,整天刺刺的痛;不是呼天嗆地,卻是鑽入心髓,更期待拔出後的快感與滿足──就這樣的讓自己有憧憬的活下去,去動心,去戀愛。
在颱風過後的那個星期三下午,他在家附近的殘枝上遇到蝶卵。樹已給強風吹折,半棵斷枝倒在地上,這時有一隻藍點紫斑蝶飛來,在葉子上誕下一棵不到一毫米的卵。在注定了會給清潔工人收拾殘局之先,他拾起蝶卵,連同寄主的殘折,帶回家,好保存這一個生命。也是一個希望,他想見到羽化的一刻。
他不愛自己,她明白。她討厭這個情況,她不明白更不會接受。也許她努力地讓自己接受,但常感到乏力。她要求自己討厭他,但卻變成更討厭自己。她怪他,也怪自己的軟弱;她知道自己不夠狠,但知道他太狠。他的確狠,那種雖不是不瞅不睬卻近乎迴避的眼神,完全的傷害了她。無論他有意或是無意,她感受到他那一種無情。
他一直等候。等候的滋味冷冷清清的,只能在旁觀看,卻無能為力,連焦急也是枉然。不眠的十個小時,眼皮有點沉重,睡意不時襲來,可是一旦小休,萬一蝶蛹就在此時羽化,一切也變成夢幻。他細心的照顧蝶蟲長大,由甫一出生不到三毫米,一齡二齡三齡四齡終齡的蛻變,成為一條五厘米長的漂亮的蝶蟲,當中有克服了幾多難關,就是為了羽化的來臨。他等,為了有結果,就像他等候她一般。
這夜她又哭了,在他面前。她想起了他,念到自己的情,想到他的無情。他問她為什麼,她不知道怎樣說出口。他看著她,眼光如看著蝶蟲化蛹的時候,他知道她的苦。她哭著,心中悸動,他靜靜的看著她,心如紙蒼白。此時候,他伸出手來握著她,她的手軟弱不已。這不是他所熟悉的她;他很想幫忙,沖淡化解她的苦,卻無能為力。
蝶蛹體色由泛黃變成黑色,他的眼瞪亮了。在化蛹後第十天時,在等候十個小時後,羽化隨時來臨。他不知道在蝶蛹羽化後第三天,蝶兒會在花間採蜜時會給花蛛捕獲;他也不知道在蝶蛹羽化後第三天,他會握著她的手聽她談到另一個他的故事。黑色的蛹破裂,黑白相間的蝶兒從裂縫中露出來,先是頭部。蛹的裂縫加深,隨著頭部,蝶兒的胸腹也相繼出現。捲曲的翅膀在接觸空氣後,由淡淡的灰白色漸趨漆黑;蝶兒把體內多餘的水份排出,翅膀也漸成形。羽化在不到一分鐘內完成,蝶兒佇立在舊蛹上稍作休息,這是他的新生。
她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他明白了她喜歡的那個他。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她的手無力。她在等他他也在等她。他待她狠她也待她狠。她明白了他對自己的狠,他也明白了她這時的軟弱。原來你與我也一直在等候,只是結果不同;你在無情下一無所獲,我在靜待後尋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