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

。高城鼓動蘭釭灺。睡也還醒,醉也還醒。忽聞孤鴻三兩聲。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飄零,悲也飄零。都作連江點點萍。王國維《采桑子》

20030327

。不可以。

我與她在喫過甜品後,我叫了一杯熱檸檬紅茶,她要了一杯雜果賓治。



我問她:「晚餐可口嗎?」「不錯。我喜歡那前菜。」「那以後我們多點來這裡喫吧。」「嗯。」「如果有音樂更好。」「你想聽甚麼音樂?」「陶吉吉的。」「為什麼突然想聽他的歌?」「沒有呀,只是想聽罷了。」她沒有說話了。



侍者送上我們的飲料。她喝下了一 口。我在想我與她認識了多久,有八年了吧。在我預科時相識,一直相處至今。期間出現過多次波折,但也熬了下來,過多一兩年,便結婚吧。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我也相信她是這樣想的,不過我沒問過她,她也沒有對我提過──起碼在這三年以內沒有。



我把檸檬紅茶攪拌均勻,拿起檸檬; 否則的話紅茶會變得很是苦澀的。我把檸檬放在伴碟上,並細心地把跌落紅茶中的核子掏出來。她問我:「為什麼你喝檸檬紅茶總不放糖?」「沒有為什麼的,只是 喜歡吧。」「何時開始的呢?」「忘記了,幾年前吧。」「我剛認識你時,你還會放糖的。」「是嗎?中學時呢,是的,我還會放糖。」「那麼為什麼突然會變得不 愛放糖?」「這問題真的考起了我。沒有想過,都說只是喜歡吧。」「喜歡?」「是呀,喜歡。」「明白。」



我真想聽聽陶吉吉的歌,無論那一首 也好,可是這裡不會播歌的,我也沒有帶隨身聽出來。所以我很想快點回家,放他的歌來聽。她又問我:「你不覺得不加糖的檸檬紅茶很苦,味道很差的嗎?」「是 不好喝,但我喜歡喝呢。」「不好喝的東西你為什麼喜歡喝?」我笑了笑:「是不好喝,但我喜歡喝呀。」「你喜歡喝不好喝的東西?」「不是一定要好喝的東西才 喝進口中吧。」「有道理。」「奇怪,你一直沒有問過我這樣的問題呢。」「是呀,我一直也沒有問過。」「沒有問題吧?」「沒有。」我再笑了笑,喝下一口檸檬 紅茶。



她說:「我們認識有多久了?」「八 年。由預科開始,是八年。」「八年。算很久了。」「是呀,不太容易。」「真想不到已經有八年了。」「時間沒有特質的。」「但是八年呀。」她情緒突然有點高 漲。「八年,真的不容易有這數目。」我輕輕的說。她又忽然幽幽的說:「真的不容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如果現在有陶吉吉的歌便好了,我在想。



她說:「我很寂寞。」「寂寞?」 「是,寂寞。」「你指那一方面的寂寞?」她看著我:「寂寞可以分作這方面那方面嗎?」我想了想:「不能。所以你寂寞?」「是,我很寂寞,正如我所說的,很 寂寞。」「奇怪,為什麼你會如此說。」「因為我真是寂寞。」「為什麼會令你寂寞?」「不為什麼,我真的寂寞而已。」「我不明白。」「因為你不明白,所以我 寂寞。」「我一直不知道,也感覺不到。」「於是,我更寂寞。」「原來如此。」「你不明白,一直也不明白。」「因為你沒有讓我明白啊。」「是嗎?」「是 的。」「怎樣才可以讓你明白呢?」「告訴我便可以了。」「我從沒有嗎?」「沒有。」「所以你一直也沒有問?」「不知道,又怎樣去問。」「我若能講,便不會 寂寞。」「現在你不是在講嗎?」「我只是告訴你,我很寂寞。」「我知道呀,所以我知道你寂寞了。」「你知道了我寂寞。」「是的,我知道。」「好呀,你知道 便好了。」她伏在桌面上,但仍看著我。「我一直在你知道我很寂寞的事;現在你知道了。」「我可以做甚麼嗎?」「我相信不可以。」她很堅定地說。「不可以? 於是我任由你寂寞下去?」「是呀,任由我寂寞下去。」「不可以這樣。」「那可以怎樣?」「不知道,但會有解決方法的。」「我沒有想過去解決。」「但是你寂 寞呀,這是不好的事。」「是嗎?」「是呀,寂寞是不好的。」「寂寞是不好的。」「那不好的事還為什麼要任其繼續下去?」「是呀,我想這不好的事繼續下 去。」「你喜歡不好的事?」「不一定是好的事才可以繼續下去的。」我沒有話了。我很想很想聽陶吉吉的歌。



她抬起身子:「回家吧。回家聽聽陶吉吉的歌吧。」她把雜果賓治一口氣喝完,我也把檸檬紅茶一口氣喝完。



二零零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夜初稿

20030324

。龜。

這夜,我想起了龜。



我在剛搬進來這裡時,一時貪玩,買下了兩隻龜。很常見的那種,小小的,墨綠色,便宜的,可愛的巴西龜。兩雙小龜在我家中生活了十年。其中一隻在七年時死去了,剩下一隻,繼續生活著。到他生長到有我的手掌那麼大時,我把他送到公園的水池去。



在 第七年死去的那龜是死在我的書桌下。龜在我家都有冬眠的習慣,每年到十一月便不見了蹤影,不是躲在衣廚下,便是匿藏在家中的旮旯中。我習以為常,到了翌年 二三月便會見他如常在廳裡走來走去了。但那一年的二月我見不到他,只有一隻隻影地待我餵食。我便四出找尋,在書桌下見他不動地縮起,我以為他這年得了渴睡 症,便不打攪他。到了三月,他還未出現,我再去觀察,終於發現,他是死了。



我 一直也不知道在第七年死去的龜為何死去的。剩下活著的龜也一直沉默不語。我把死的龜用塑膠袋子包好,拿到垃圾中心丟掉。我從來沒有為他們取名字,在我看 來,他倆是一模一樣的兩隻龜。我曾嘗試辨別性別,結果是沒有結論。甚麼數算龜板的斑塊數目、細察龜尾部的尖圓等等,我始終搞不清楚。當然分辨不清性別我與 他們依舊可以好好生活下去,而龜是一種要在極其嚴謹的條件下才可以生養下一代的動物,所以性別對於我家的龜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在第七年死去的那隻龜,就是 這樣死去,我也不確定是那一隻死了。



存 活下來的龜繼續生活,在廳上走來走去,在廁所突然出現嚇走來我家的友人,冬眠,喫喝,拉屎。他成長到有我手掌那麼大時,我發現他愈加沉默。走動的步伐慢減 了速度,冬眠的時份延長了,伏在廁所的時間多了,但驚嚇客人的次數少了;雖是如常喫喝,但我知道是一種習慣,起初的喜悅,期盼也消失了。我想到龜會否不習 慣只剩下一個人的家,我也有想過買一隻龜回來讓他有個伴兒,最後我也沒有這樣做。



我 在那一天決定把龜帶回大自然中。這個家已不適合他了,我知道。我用了三個月時候走遍這裡有的公園,看看那一個水池適合他。結果給我找到一個我認為理想的水 池,見到水池中有許多與他同樣的龜。在一個晴朗的日子,我把龜帶到水池,龜一直縮在殼裡,不動。在他出生至今,除了在水族鋪子的那段日子,都是住在我家 中,或許對他來說外出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我與他靜靜地看著水池類各式生物活動,我忽然想起,這裡龜是否也是失去了同伴的呢?我只見龜零零落落的伏在不同 的石塊上,或在水中游泳著;我也不知道他們在這裡是否相處融洽,於是我擔心起龜的未來。但龜伸出頭,或許是對我的指示吧,於是我把他放在一塊水池邊的小石 上。他伸出四足,望著我。龜一直望著我,半個小時,他一動不動。我要與你分開了。我相信日後儘管我重臨此處,也一定不能把龜認出。我走了。沒有再看他一 眼,像第七年死去的龜般,我沒有再看多一會便埋葬了他。我回到家中,是沒有龜的家。



這夜,我想起了龜。第七年死的龜,以及在水池存活的龜。



二零零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夜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