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大量讀者電郵,問我對《挪威的森林》電影有何看法。就寫一次吧。
我是村上春樹迷,他的每一本書我都看過。我十四歲那年看了《挪威的森林》,以後整個少女時代都在讀《舞舞舞吧》、《尋羊的冒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發條鳥年代記》……可以說,村上春樹的作品在我的成長過程構成了不可或缺的部分。他較後期的《海邊的卡夫卡》、《1Q84》等等,當然還包括他所有的散文和短篇小說,全都非常好看。這些年來,村上春樹的作品不斷蛻變,用佛教的語言來說,是由「小乘」蛻變為「大乘」,由關心自我發展至普度眾生。
因為村上先生在我心中實在太神聖了,每次聽說有人未讀過《挪威的森林》,我總覺得有點難以置信。我對於自己眼中的常識,往往抱着理所當然的態度。事實上,這本書雖然在全球售出了一千二百萬冊,翻譯成三十三種語言,但相對全球接近七十億人,這本書的讀者還是屬於極少數吧。
有次到日本旅行,在長野縣一家溫泉旅館住了下來。旅館由一個家庭經營了四代,我跟年約三十歲的第四代「太子爺」閒聊,他曾在東京生活了十年,其中七年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工作,如今回來溫泉旅館打理家業。我問他愛不愛讀村上春樹,他歪着頭問我:「村上春樹是誰?」
我以為村上先生的大名在國外未必人人知曉,但這樣一位國寶級作家,日本國民準是耳熟能詳吧,原來事實並非如此。我倒試過大學時代到雲南旅行,在路上讀着《1973的彈珠玩具》,一個年輕女孩過來雀躍地喊:「村上春樹的小說啊!這一本在這兒的書店還不容易買到呢!」難得遇上知音人,我把書一合,送了。
對電影無法投入
《挪威的森林》電影上畫第一天,我為了松山研一而跑去戲院。對,是松山研一,不是村上春樹。那麼一個英俊瀟灑的大男孩,若不飛奔入場簡直枉為女人。當然,松山研一也是一位極具實力的優秀演員,well,我喜歡他其實是因為他的演技(我一般是這樣對人說的)。早前日本的八卦雜誌說他跟小雪搞姊弟戀,不知後來有沒有下文?
Alright,我想是時候說點正經事了,這畢竟是專為香港「高級知識分子」而設的《信報》,讀者們好有文化,我總不能老是談論英俊的男孩。那麼我現在認真地說,電影拍得很美,我卻一直無法投入,這部電影沒有在我心裏留下什麼,小說卻留在我心裏十多年未曾退散,而且我相信將會一直在我心裏留一輩子。
由法籍越南裔導演陳英雄執導一部改編自日本小說的電影,再由Radiohead的Johnny Greenwood負責配樂,我認為是一次很有chemistry的聯合創作。唯美的畫面、唯美的風景,連示威抗爭的場面也美得無可挑剔。大學宿舍的布置很有嬉皮味道,直子居住的精神病療養院富有格調,我有空也想去住一下。
選角大部分都很成功。松山研一演男主角渡邊徹無懈可擊,他在《死亡筆記》飾演L、《戀愛植男》飾演智障少年,是可塑性極高的演員;玉山鐵二把永澤這個人物演得瀟灑冷酷,恰到好處;霧島玲加也把玲子的溫婉氣質演出來了;由水原希子飾演小林綠更是神來之筆。陳英雄導演大膽起用模出身、從未演過戲的水原希子,產生了令人驚喜的效果。她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在日韓僑,很多人批評她演技膚淺,我卻十分欣賞陳導演的觸覺,水原希子擁有小林綠的生命力。她臉上經常掛着的笑容很有意思,她在父親病逝的那一晚致電渡邊君,哀痛籠罩下來,而阿綠跟渡邊說的是:「你要帶我看色情電影啊。要最淫賤的那種。」放下電話,她痛哭起來。天要塌下,小林綠臉上的笑容也不會消失。你可知那需要多大的力量?
對演員不公平
儘管大部分選角恰當,關鍵的女主角直子由菊地凜子來演,卻令電影大打折扣。菊地凜子演《巴別塔》的叛逆聾啞女生很出色,但不是每種角色都適合她。我覺得菊地凜子在《挪威的森林》裏的樣貌,很像息影的香港女演員葉玉卿,只是葉女士漂亮得多。葉玉卿很好,但葉玉卿不是直子。小說裏的直子是患有精神病的二十歲少女,美麗、迷茫、執着,come on,那跟葉玉卿相距甚遠吧。
老是批評演員不像原著小說的人物,對演員是不公平的。不管演得多好,也不及讀者想像中的完美。但我現在所說的不是像與不像的問題,而是菊地凜子力不從心。她今年已三十歲了,在鏡頭下顯得蒼老,由她去演二十歲的直子未免太牽強吧。她既不青春,也不美麗,演直子完全沒有說服力。最慘的是松山研一演二十歲的大學生入型入格,於是他演的渡邊徹就變成一個戀母狂了。
「頭髮」是直子一個富有象徵意義的特徵。許多年後,渡邊徹對直子的回憶模糊了,他跟在直子後面時看着的那頭直髮,隨着她的步履輕輕地左右晃動的光景,卻成了渡邊對直子的回憶引子。菊地凜子在電影裏的長髮卻像一「餅」假髮,若然是真髮的話更加恐怖,究竟她用什麼洗髮水?怎麼不去焗油?頭髮比「犀利哥」還要乾巴粗糙啊。
一個演員必須擁有某種特質,當他出現在鏡頭前,會令觀眾有欲望一直去追看他,那跟漂亮與否是沒有關係的,漂亮不一定吸引。這部電影裏的菊地凜子卻完全沒有這種特質,儘管我感覺到她很賣力,整件事卻牽強得很。
人物不「出」沒有核心
由於我已看過小說,對故事和人物已有相當了解。但要是未曾看過小說,大概不容易投入吧。這部電影的首要任務似乎是「美」,而導演亦完成了這項任務。但除了「美」,人物之間的感情並沒有建立出來。菊地凜子飾演的直子本來已不吸引,加上她在電影裏與渡邊的感情並沒有根,「渡邊深愛直子」這一點就無法說服觀眾了。直子死的時候,我還在無聊地吃着爆谷,一點不覺得難過呢。渡邊跟阿綠的愛情同樣沒有建立出來,他最後向阿綠說「我愛你」時,sorry,沒有feel。若我是阿綠,我會覺得這小子在信口開河。
原著小說有上下兩冊,要把那改編成兩小時十三分的電影,難免在內容上有所取捨,但捨棄人物之間的情感交流,整部電影就變得沒有核心,只能在觀眾的心上蜻蜓點水般掠過,沒有留下什麼。電影把所有人物對生命和存在的探索,濃縮在對性的探究之上,也顯得有點薄弱。畢竟小說最吸引的地方是,各人在成長中感到迷失和挫敗的時候,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青木、直子和初美選擇自殺;永澤選擇活得像個浪子;阿綠選擇微笑,儘管她的人生傷痕纍纍。我從村上春樹那裏得到的訊息是「活下去」。
忘了是誰說的──成長是人生唯一合理的事情。我已活過渡邊、直子的二十歲了,但到了今天,我依然無法理解生命中的許多痛苦與無奈,我依然無法明白為何人要傷害另一個人,人為何不能真誠去愛。我不理解,但我接受,因為成長是人生唯一合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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