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夾。其之八。

小芳昨夜牙痛。十二時許，她如常上床睡覺，很快，便尋夢去。她作了一個夢，不記得內容，只記得突然感覺到一陣疼，便醒了過來。在迷糊間，她清晰感到 疼， 不是那種令人無力反抗徹底投降的疼，而是一點一滴蠶食意志久不久施以突襲使人無所適從的可惡感覺。就在她深深的睡眠之際，在毫無防備下，她只好起床，到洗 手間張開口看看鏡子。她還搞不清楚究竟是那隻牙齒在呼喊，於是用手嘗試逐一觸摸之，漸漸發覺疼的來源像是下額深處那一顆臼齒，在片刻間受到無情的傷害。她 繼續用手輕撫之，意欲減低疼的程度，可是疼卻像雨灑在平靚的湖泊上，擊起綿綿無盡的漣漪，與迴響。就在她疼得正想喊叫出來時，感覺又慢慢平伏了一點，似要 遠去。她望著鏡子中的影像，雙眼因無眠而顯得通紅，在眼角還蘊釀了一點淚，欲滴未滴。於是她用水輕抹在臉上，再用毛巾軾乾，心想也許疼已走遠，還是回到床 上好好睡一睡吧。可是，在她躺在床上合眼時，腦海又浮起無盡的痛楚。小明的手臂上有一 道瘢痕，差不多有一根香煙長，因為結痂時他受不住那種癢，常常用手抓，結果留下了暗紅色微隆的一道痕，顯眼醒目的在手臂上招搖，揮之不去。許多時他會細看 這道痕，輕撫那淺薄的皮，無紋，像一張透明的紙，包著那粉紅如嫩芽的肉，他可以感到那血液的流動。許多時，這道痕觸碰到東西時，會很疼，比平常厲害的疼。 也許是傷口在結痂痊癒之先，給他無理的抓下那層保護的膜，故剩下來的，根本無力再去好好護衛。那道痕，常常帶給他異常清晰銳利的感覺；有時候，在冬天，用 熱燙的水洗澡時，瘢痕會紅透了，他感到熱度透過痕直接傳入。這時，他便會澆冷水於上，讓其涼快一點。

小芳只好再次站於洗手間的鏡 前，感受那如影隨形的疼。於是，她決定用涼水漱口，看看能否緩解一下，也許有點兒幫忙也好，便扭開水喉，把杯灌滿，然而一口氣含之，涼水注入口腔，與牙齒 的週圍。這時，一陣激烈無比鑽心的痛，由那深處的臼齒，直接剌著神經；她雙目緊合，彎下腰，以手攙扶著洗面盤，立刻把水吐出。她站好，洗手間裡昏黃的燈光 影照出她的一雙手，有點顫抖。她發覺，疼好像減輕了一點，在剛才那徹底無崖的感覺之下，包含著一點點消散的觸感。她輕輕的分辨著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她 想，也許再試一遍，用水澆在那疼上，會有某種喜出望外的感覺。她拿起那杯，水半滿，淺淺的含下一口，涼水流入，傳來剎那前熟悉的情況，然而她試試強忍，疼 像燒開水冒起的泡，周而復始，生生不絕。突然，一切真停下。她不再疼。

。髮夾。小明。外一章。

今天小明在學校裡犯了校規，與隔鄰班別的一名男生打架。在推撞間，那男生碰到了桌子，流下了鼻血。雖然很快止血，但這次，校方決定嚴懲小明這個頑皮的學 生，要召見家長，除了寫了手冊，也會在這夜致電小明家講述情況。小明常打架，但一向都是普通玩耍而已，這次引致同學流血，小明也不是有心，無奈事情始終發 生了。小明知道這次事態非比尋常，父母知悉後想必很震怒。自己雖頑皮，但一向也算有分寸，弄傷同學，畢竟後果堪虞；小明不是擔心自己受到懲罰，而是怕父母 傷心。他一想到，當父母從電話裡，聽到老師告之今天的事故，他便舉足無措。這天小明都 忐忑，小息時沒精打采，連他最愛的猜皇帝遊戲也不參與了。他坐在操場上的長椅上，思量著這夜即將發生的事，他知道這事無可避免定會發生，他想來想去也想不 到任何解決的方法。早上他還興高采烈的回到學校：昨夜把功課全數做好，沒有他討厭的謝老師上的中文課，原本應該是開開心心的一天罷，可是，在集隊前他為什 麼要與隔鄰班別的那個男生爭吵？為什麼他受不住同學的起哄而與他扭打？為什麼他把男生推撞到桌子角上？很多為什麼，可是沒有答案。他開始隱約感受到甚麼叫 後悔，當然他只是覺得，如果可以回到今天的早上，他便會重新選擇。

他是不可能重新選擇。

於是，今天每一 課節，他都伏在桌子上，靜候事情的到臨。他有時會想，不如乾脆早點讓父母知道事情吧，原來等候的感覺是這麼難受。他記起每年去旅行的日子，前一夜他都會有 這樣的心情，巴不得時光早點流逝，早點到了旅行的一刻。然而這次不是興奮之事，他很害怕的。一想到父母傷心，他便有點恨自己的頑皮。可是，討厭也沒有用 呀，他想。在放學前的一課，他把手錶放在桌子上，看著秒針的在轉。秒針轉一圈要用六十秒，六十秒後便到分針動。分針動了六十次後，便輪到時針在動。在時針 動了三四次後吧，事情便發生。當放學鐘聲一響，老師道了再見，他仍伏在桌子上，不想回家。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秒針每動一下，他便說了一句不想，可是不想歸不想。

在回家的途中，他下定決心要安然面對 事情的發生。他決定待老師致電父母後，便立即道歉，就算受任何責罰也無妨，只要能消減父母的氣。下了這個決定後，他的心好像安穩了一些。回到家裡，他看看 牆上的鐘，下午四時三十八分，父母還有一陣子才回來，他要等候。在這等候的時間裡，他完全沒有任何心思做任何事。打開電視，看著屏光幕的閃亮，腦海其實等 待電話響起的那一刻。他一直在幻想待會的情況，讓那刻發生的感覺首先在心裡滋生，好好預備，別讓事情令自己措手不及。他使自己落入不安的情緒中，落入害怕 的氣氛裡。原來，哀傷的是他令自己哀傷，讓自己跌下未發生的惡劣環境裡，剛才回家時的安穩只是暫時的安歇處，一剎那便不見了。他又陷落令自己進退不得的困 難中。

父母回來了，發覺小明還未煮飯，這是他日常應當做好之事，便問小明究竟發生何事。小明這是很想道出一切，卻未能好好預備道 出後要承受的苦果，只好趑趄怯懦。他立即走到廚房裡洗米煮飯，沒有解釋。父母當然奇怪，有點狐疑，可是今天的工作很累，於是也就沒有追問。小明一直等候電 話的響起，等候判決的來臨，電話暫仍未響。到頭來，過了這夜，電話仍未響。

於是，他在床上想，今夜父母還未得知事情；明天回到學校，究竟會是怎樣的情況？他只好繼續等候。